2017年1月27日 星期五

石龜花海的兩隻龜鼈吉祥物究竟是礙到誰?

台灣鄉下社區的社區營造或發展中出現"吉祥物"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很早以前各鄉鎮就會在主要幹道的入口或出口花錢設置一些塑像,像甲仙的芋頭啊,彌佗的虱目魚啊,還有茂林的紫斑蝶啊之類的。但是為什麼像虱目魚小子之類的東西會被網民狂噓?為什麼最近雲林斗南石龜社區為了石龜花海節所製作兩隻似龜又似鼈的吉祥物又會被誇大成"嚇哭網友"?真的是美學問題?還是網民太靠北?動不動就拿來當成嘲笑"台灣美學"的哏?華視新聞甚至還下了"不吉祥"的標題,這些評論都很公道嗎?

我經常認為這些評論超靠北的原因在於缺乏對公共藝術、圖騰創作、鄉里期待這些脈落的瞭解,只憑一些"都市人"(還常常自成長於鄉下)的片面解讀,就可以馬上引燃一股落井下石的風潮,把一些純粹出自在地單純想像的創作打趴在地上。

我想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些東西呢?我想最重要的是:(1) 原本的意圖、(2) 形象的原創性、(3) 製作的精巧 (也就是有沒有實踐期待)、(4) 擺設空間場域,還有(5) 主事者的解讀、認知與宣傳手法。

所以九九峰的恐龍規畫出了什麼錯?一開始那個意圖就有問題,為什麼九九峰需要有一個和台灣完全沒有淵源的恐龍園區?恐龍迷會去嗎?還是把那邊當成古早國小的操場在搞?或者要變成那種因為一時的熱潮興起的廉假遊樂區所搭建的劣質遊樂場?所以一開始的意圖就有問題,後面就都是錯的。

高跟鞋教堂出了什麼錯?一樣是意圖,還有錯置的空間,以及宣傳的手法。誰會覺得烏腳病和高跟鞋有關係?誰會認為教堂的莊嚴性應該隨便與奇怪的造型搭配?誰會認為高跟鞋加上教堂應該沒事擺在空地上?然後主事者還要端出很多不合邏輯的說詞來美化高跟鞋教堂的存在。事實證明,當大家連看笑話的心情都沒有以後,去看高跟鞋的人潮果然就是少了。

但是虱目魚小子呢?意圖其實沒問題,就純粹想要反應在地產業而產生的新圖騰,原來的設計圖或許也還好,但是問題在於施作偏離原來的概念,然後也擺在一個不是很合適的地方,使得原本的原創性大打折扣。我不會說虱目魚小子是一個精緻的,經過深思熟慮的作品,但是比起前面兩者來說,它至少有原創性也有誠意。

至於石龜社區的兩隻龜(或鼈)有什麼問題?在我看來沒什麼問題。如果對台灣傳統廟宇的繪畫有一點概念與觀察的人應該不難發現,石龜社區的吉祥物本身並沒有脫離任何傳統廟宇繪畫中對水族生物的想像、轉化、變型、筆觸,與擬人化後被賦予的個性。隨便去一個廟,仔細觀察廟裏面經常被畫的動物(尤其是鳥禽、走獸、水族、想像的神獸),大家應該會發現,因為工具的限制再加上對那些動物的傳統想像,大家不覺得那些造型都和早期資訊不流通不發達的時候所產生的動物形象沒什麼兩樣嗎?例如山海經中的各種動物幾乎就是以訛傳訛、道聽塗說,似真似假結合的產物。但如果把山海經中的動物拿來現在3D化,會有人認為這是仿古?山海經大復活?充滿童趣?還是嘲笑造型粗糙可笑?
這兩隻石龜(或鼈)的眼睛、嘴巴,看起來可能會覺得像極了金魚,怎麼會是龜?然後那兩條腿是怎麼回事?看起來像辛普森家庭的角色。我的建議是,不要使用自己熟知的符碼來套用在你不熟的脈絡上,然後大笑幾聲就覺得自己變高級了。如果要說這兩隻吉祥物有什麼問題,大概是在製作的精細度(手的角度,拿的東西的大小比例),還有擺放的方式和場合。其實我會覺得這類的動物不要讓牠站得太高或太大仙。像金門的風獅爺那樣大概是比較合適的作法。至於擺放的位置,我認為這類顏色鮮豔對比很強的塑像的用色最好要和環境是調合的,要不然就是互補的。要不然就要搭著在地的傳統建物,否則忽然矗立在路邊就會顯得突兀與沒有來由。

最後我想再提醒一點,我們在看待台灣這些東西的時候,是不是有一種自我貶抑卻又不知道怎麼辦的傾向?看到社區圍牆上被畫上日本動漫造型就會大呼抄襲丟臉(的確抄襲沒有錯),但有些被稱讚的設計其實也不脫仿日彷歐(只是技術好一點)。如果我們真的很想要看見台灣原生、與在地文化連結的創作出線,是不是應該要多一點鼓勵與建議,而不是憑著說不上原因的偏見來打擊在地誠懇的社群?

註:如果對台灣廟宇上的動物造型裝飾有興趣的人可以讀一讀孫宏仁和陳木杉的文章

安陵容吃的明明是萬歲牌杏仁果怎麼可能會死

自從甄嬛傳推出以後,網路上就一堆的鄉民在問"吃杏仁真的會死嗎"的問題。但是當你去網路上查啊查,看到的解答都是什麼"杏仁分兩種,一種北杏一種南杏,所以吃南杏是沒問題的"的解答。但是各位啊,安陵容吃的明明是萬歲牌杏仁果,就是Janet謝代言說吃了會變聰明的那個,怎麼會和什麼南杏北杏扯上關係?

身為一位系統分類學者是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我們一定要弄清楚ABC究竟誰是誰。

先說說網傳的那些什麼北杏南杏是什麼吧。事實上漢方、中醫,或是一般談的杏仁,和安陵容在劇中吃的萬歲牌杏仁果,在生物學上根本就不同種啊。南杏北杏其實是Prunus armeniaca,而萬歲牌杏仁果的杏仁則是Prunus dulcis

這樣就結束了嗎?其實沒有。來我們看一下這些物種複雜的分類歷史:
  • 北杏是什麼?google上的東西都說,"安陵容吃的是北杏,毒性強,所以可以拿來入藥,但不宜生食,主要是因內含的杏仁苷水解後,產生氫氰酸化合物,會引發中毒。現代也常有誤食中毒的案例發生,依個人體質不同,中毒劑量約為0.5~3.55公克。症狀會出現中樞神經系統損害、腹瀉、心臟麻痺,食用後約7~8小時就會發作。"那北杏的學名是什麼?網路上有幾個說法,Prunus armeniaca var. ansuPrunus armeniaca vulgaris,甚至還有Prunus siberica(西伯利亞杏)還有Prunus mandshurica(東北杏)的說法。聽起來很糟糕對不對?如果我們要解決這個複雜的議題,就應該分別從植物分類學,和生藥方面的知識同時下手。如果去查中醫的事典可以發現一事,所謂的"北杏"所指的其實不見得是一個單一的物種,而可能來自Prunus armeniacaPrunus siberica還有Prunus mandshurica三個物種的種仁。
  • 那北杏(苦杏)與南杏(甜杏)是同一個物種嗎?根據許多網路資訊顯示,北杏屬於armeniaca這個物種的一個變種,稱為ansu,而南杏則是原名變種。但這是否過度簡化了Prunus armeniaca這個物種的分類或栽培歷史?其實是的。雖然在生物學生目前對armeniaca的種下分類並沒有共識 (因為有太多的品系很早就在中亞與西亞被馴化選育),但是無論是ansu或vulgaris都被視為armeniaca的同物異名(synonym)。這也就是說,在生物學生,北杏(指的是種仁來自armeniaca這個物種的產物)與南杏是同一個物種,但是各自屬於那一個品系?品系有多麼多樣化?目前並沒有看到基於比較完整的科學方法(分類群取樣綿密、取樣涵蓋地理區龐大、使用分子標記完整、還有分析方法正確)的研究結果。所以我只能說,它們是同一個物種,但是生藥上根據產地與化學物質種類與含量的區分不一定與植物分類學或族群遺傳學上的觀點吻合。
  • 北杏南杏為何與安陵容吃的東西無關?其實會混為一談的原因在於"杏仁"這個詞彙的翻譯與應對問題。我們在喝的杏仁茶,來自南杏(甜杏),安陵容在劇本中吃到死的,是北杏(苦杏)。這兩個東西都屬於Prunus armeniaca,英文是Apricot。但是在台灣,Apricot的果實被譯為"杏桃",其種仁也被譯為"杏仁"。可是劇中安陵容真正吃下去的,則是萬歲牌杏仁果,那東西的果實其實是扁桃,英文是Almond,其種仁就是我們當零嘴吃的杏仁果。這也就是說,Apricot和Almond的種仁都被譯成了杏仁,所以才會被誤解。而根據近年有關櫻屬植物的譜系分類研究也指出,北杏南杏都屬於櫻亞屬(Prunus)的杏節(Armeniaca),但扁桃則屬於Amygdalus這個節,所以根本是沒什麼親緣關係的物種啊~
重點是,一般人會吃得到苦杏仁?會誤食嗎?是有可能的。衛福部發過新聞稿指出,含有扁桃苷(Amygdalin)的東西是不可以成為食品的。但是但是眼尖的人有沒有發現一事?Amygdalin是不是和扁桃所屬的Amygdalus字出同源?對,沒錯。雖然萬歲牌杏仁果是可食的,但是同樣屬於扁桃,也是有"苦的品系",也就是bitter almond。那怎麼辦?都不能吃嗎?也不是。扁桃苷普遍存在於薔薇科櫻屬植物的果實與種仁中,就連蘋果都有。所以我們應該要瞭解的是如何選擇安全的產品,而不是隨便在網路上亂買成藥或來路不明的東西亂吃。而且,不管是Prunus armeniaca或Prunus dulcis都有"苦的品系"。目前准許被食用的都是"甜的品系"。

再講一個重點,安陵容有沒有可能吃到bitter almond而不是apricot?可能性不大。雖然扁桃可能在唐代就傳到中國,但是扁桃的種仁很少被視為中醫藥材使用,而一般中藥藥材上指的杏仁都是Prunus armeniaca,或近似的物種(如siberica或mandshurica),所以我想劇本中她應該要吃到苦杏,但在劇中她萬萬不應該吃萬歲牌杏仁果,而且還掛掉。